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握手的時候不歌頌,對峙的時候不沖動 |

2011年的夏天,我曾經站在板門店的一側望著咫尺之外的另一側,深刻感受到人類的愚蠢。因為“一念之差”,最近的人可以劃一根線天各一方。
2018年4月27日,對朝鮮半島乃至東亞而言,都可能是具有轉折意義的一天。

三八線兩側的領導人,握手言歡的樣子,讓人感慨萬千。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女士的感慨是:“渡盡劫波兄弟在,相逢一笑泯恩仇”。
所謂兄弟關系,大概就是那種打起來會最狠,好起來會最好的一種關系。
半島向著和平的方向走,當然是可喜的,這也是近來灰暗國際局勢難得的一抹亮色。
半年以來,地球上空籠罩的烏云,讓人擔心隨時會有巨大的倒退:比如,朝美口水戰,隨時要擦槍走火的樣子;比如,強人政治回歸,讓人懷疑民主政治模式遇挫;比如美英法與俄羅斯對峙敘利亞,讓人擔心大戰一觸即發;比如,應對美國逡巡,南海的軍演……
在這之前,主流世界已經和平繁榮了數十年,讓幾代人遠離了戰爭,甚至覺得和平與繁榮都是理所應當天經地義。但突然而來的陰云提醒我們,危險隨時會從天而降,倒退,只是分分鐘就可以完成的。
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的歐洲,和平,寧靜,科技迅速發展,生活日新月異,但突然就莫名其妙地,沙拉熱窩的一次偶發事件,引燃了一場一發不可收拾的大戰,出現了人類歷史上最大的戰爭災難。死人無數,血流成河;山河破碎,地圖重繪。
不久之前,人們還在擔心朝鮮半島的火藥桶會被引燃,但突然之間柳暗花明。那個舉世矚目的年輕人,先是來了北京,然后跨過了三八線,據說還要見特朗普。這感覺,就像高速公路上一輛逆行的車,在多次碰撞之后終于掉頭了一樣,讓人長出一口氣。

于是,贊美的聲音來了,那個開車的年輕人好帥,雖然有些胖。我親耳聽到身邊有不少人不吝溢美之詞:有大謀略;堪稱偉人。如何評價一個公眾人物,是大家的言論自由,但耳邊和網上涌來贊美聲卻讓我難以接受,并陷入困惑——
一輛車在高速公路上逆行橫沖直撞,終于掉頭了,交警是應該處罰還是應該表揚這位司機?一個綁匪釋放了人質之后,是該把綁匪抓起來還是供起來?
本來答案本來是明了的,但因為換了一個場景,卻完全不一樣了。現實再一次告訴我們,現實的世界,是沒有標準答案的。這樣的價值觀分裂早已被人們發現:浪子回頭就是金不換,好人失足就是晚節不保,惡人放下屠刀可以立地成佛,好人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未必可以得道。
我覺得,人們的價值觀之所以如此分裂,反映了“善良”對“惡”的無能為力。作惡者放下屠刀就被歌頌,是因為屠刀下的人實在對屠刀沒有辦法。被奴役者突然被松綁就贊美奴役者是救星,是因為自己實在沒有辦法自我解放。
如果一槍就可以擊斃舉刀者,那么舉刀者絕無被贊美的機會。如果被奴役者有能力自我解放,奴役者早已被釘在“歷史的恥辱柱上”。
總之,對于“立地成佛者”的贊美,基本上是為了掩飾弱者的無能和淡化被奴役者的屈辱。如果你認同這一點,那么我希望你放棄贊美,拒絕歌頌。否則,就是對惡的縱容、鼓勵和認可。
可以原諒曾經的惡,絕不歌頌放棄惡,即便不把它釘上恥辱柱,也不必把它掛上光榮榜。
這是我的態度:歡迎棄惡從善,但對它的贊美與歌頌太廉價——背后是若隱若現的奴性。
是的,對于某些方面,贊美與批評相比,從來都是廉價的。被fuck的時候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不反抗不算可恥,不被fuck了贊美強奸犯就是一定可恥的。
原諒,可以是寬容,不贊美,可以是底線。
寬容是為了和解,和解是為了避免更大的災難。
曾經的災難,是已經付出的沉沒成本。你丟了一塊錢,再也找不回了,那一塊錢就是已經沉沒的成本。糾纏于那一塊錢,讓心情灰暗,只會損失更多。你失戀了,再也回不到從前的甜蜜,失戀就是已經沉沒的成本。沉迷于失戀的情緒,只會損失更多。
與惡人和解,與過去和解,與沉沒的成本說再見,為了明天比今天過得好一些。
至于三八線兩側,當年在半島上流血犧牲的人們就是已經沉沒的成本。當渡盡劫波兄弟一笑,當年在戰爭中死去的人獻出的血與命,突然顯得“輕了”——當年為什么非要打呢?
這樣的問題我回答不了,甚至人類還沒有能夠回答這樣問題的能力,因為蠢吧。
從前誓死捍衛的東西,如今可能輕如鴻毛。同樣,如今誓死捍衛的東西,未來也可能輕如鴻毛。
所以為了避免明天覺得今天愚蠢,今天最好不要太沖動。那些動輒武力解放寶島的人們,就是沖動的人們,好在拿槍的人比他們理智。因為后者知道,一旦開槍就要流血,就會在未來兄弟般一笑泯恩仇的時候——顯得格外愚蠢。
只是,在這個愚蠢的世界,握手的時候不歌頌,對峙的時候不沖動,確實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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